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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之神


作者:纪伯伦

  当第十二个世代的夜幕降临,
  沉寂,夜的高潮,吞没了山丘,
  三位诞生于大地的神祗,司掌生命的泰坦
  出现于高山之巅。
  河流在他们脚下奔腾,
  云雾在他们胸前级绕,
  他们的头颅庄严地高昂于世界之上。
  他们开口说话了,宛若远方的雷鸣,
  他们的声音在平原上空回荡。
  第一位神
  风向东方吹;
  我将股转向南方,
  因为它使我的鼻息充塞死物的腐味。
  第二位神
  这是烤炙肉体的香味,甜美而丰淳,
  我愿把它呼吸。
  第一位神
  此乃无法避免的死亡从其微焰上散发出的气味,
  它沉郁地悬滞于空中,
  像地狱的污浊之气,我将把脸转向无嗅无味的北方。
  第二位神这是燃烧着忧思的生命的芬芳,我现在乃至永远都乐于把它呼吸。诸神以献祭为肴,他们的焦渴须用鲜血浇炼。他们的心靠年轻的灵魂而得抚慰,他们的肌体因永远的叹息而壮健,那叹息发自与死亡同居者;他们的御座高筑于世代沉积的灰烬之上。
  第一位神厌倦是我的全部心境,
  我不愿动手去创造一个世界,也不愿去毁灭一个。假如我可以死亡,我不愿意生存,因为世代的重负压于我身。大海无休止的呻吟耗尽我的睡梦。
  但愿我能抛却初始的目标,如沉落的夕阳消隐天际,但愿我能剥去我神性的决心,将我不朽的生命呼人太空直到生命不再延续,但愿我能被耗损殆尽,从时间的记忆
  步入无所不在的空虚。
  第三位神话听.我的兄弟!我古老的兄弟!
  远处山谷的一位青年正将他的心声歌与黑夜。他的弦琴由黄金乌木制成,他的歌声如宝石,似白银。
  第二位神我决不徒然化作虚无。我只能选择最艰险的道路;去追随季节,维护日月的尊严;去撒播种子,并注视着它们破土而出;将花蕾从其隐匿之处唤醒,并赋予它力量去拥抱自己的生命,然后,在风暴狂笑于林间时将它采摘;去把人类从冥冥黑暗中提升但让他的根仍紧紧拥抱大地,赋予他生命的渴望,让死亡为他斟酒助饮,赋予他与痛苦同生共长的爱,这爱为热望升华,与向往俱增,然后在第一次拥抱中凋零;以崇高白昼的梦幻亲绕于他的夜晚,以对极乐之夜的期幻注入他的白昼,然后将他的白昼与黑夜幽闭于它们不变的相似中;让他的想像如山鹰翱翔,让他的思绪如海上狂涛,然后赠他一双缓于决断的手和一双因慎思而沉重的足;让他感受快乐,他将在我们面前欢歌,让他感受悲哀,他将在我们面前呼号;然后将他置于低地,当大地在饥饿中为乞食而呼喊时;把他的灵魂提升于苍穹之上,如此他便可预尝我们的明日。让他的身躯卑屈于泥沼之间,如此他将不会忘记他的昨天。这样,我们将支配人类直到时间的尽头,掌握他的呼吸,从他母亲的尖叫开始,到他子孙的哀号结束。
  第一位神我的心焦渴,然而我不会去饮衰微物种的贫弱之血,因为杯盏已被污染,葡萄陈酿在我唇间变成苦涩。同你一样,我也曾揉和陶土并赋予它会呼吸的形体,他们从我指间滑出,散落于沼泽和山丘。
  同你一样,我也曾照亮生命初始的深沉黑暗,看着它从洞穴爬上高岩。同你~样,我也曾召唤春天将美安置,让它成为捕捉青年、强迫他生育和繁衍的诱饵。
  同你一样,我也曾引导人类从一个圣地到另一个圣地。把他对未见事物的无言的恐惧变为对我们战栗的信仰,而我们既不被探访,又不被认知。同你一样,我也曾在他头上驾驭狂野的风暴,
  如此他才在我们面前俯首,也曾让大地在他脚下震撼,直到他向我们呼号;同你一样,我也曾掀起大海狂澜冲击他巢居的小岛直到他在向我们求告中丧命。
  这些皆是我之所为,甚或更多。我所做的一切如今只是徒劳而虚幻,徒劳是醒着,虚幻是睡着,
  三倍的徒劳和虚幻则是做着梦。
  第三位神
  兄弟们!我令人敬畏的兄弟们!
  在桃金娘的花丛中
  一位姑娘正对月翩翩起舞,
  露珠般的繁星点缀于她的发际,
  千只飞翼翱翔于她的足下。
  第二位神
  我们把人类植入我们的葡萄藤,
  且翻耕泥土于第一个黎明的紫雾中。
  我们看着这些贫劣的枝条生长,
  在无季岁月的日子里,
  我们护理着嫩叶幼芽。
  我们保护蓓蕾使其免受发怒自然的伤害,
  为抵御一切黑暗精灵我们守卫着花朵,
  如今我们的葡萄藤已结出累累硕果
  你们却不愿将它拿去榨汁,倾注杯中。
  哪只会比你们的手更强有力的手将去收获果实?
  哪种会比你们的焦渴更为高尚的目的将去期待美酒?
  人类是众神的菜肴,
  人类的光荣开始于:
  他无目的的呼吸为诸神神圣的唇舌所品啜。
  人类的一切将毫无价值,如果总是人类的;
  童年的天真无邪,青春的甜蜜迷醉,
  成人的庄重激情,暮年的睿智哲理,
  帝王的辉煌,战士的胜利,
  诗人的声誉,梦想家与圣人的荣耀,所有这些及附带的一切,皆为众神的面包。它们将仅仅是未受神祝的面包----众神若未将其举到唇边沉默的谷粒也会变为爱的颂歌,----当它们被夜莺啄食时,只有作为众神的面包,人类才能品尝到神性。
  第一位神的确,人类是众神的肉食!人类的最终归宿将是众神永恒的宴桌!孕育的痛苦和分娩的痛楚,婴儿无目的的哭喊刺穿赤裸的夜,母亲的苦恼与她渴望的睡眼角力,从她的双乳倾出生命直至枯竭;青年灼热的呼吸备受折磨,成人眉额滴下的汗水浇灌着贫瘠的土地,苍白的老年的悲哀,----当生命违背生命的意愿把坟墓呼唤。看哪,这就是人类!
  因饥饿而繁衍的生物,成为饥饿的众神的食物。爬行于不死的死亡脚下尘土中的一株葡萄藤,开放于恶之阴影笼罩下的夜晚的花朵;结实于悲惨日子一一恐怖和羞耻日子里的葡萄。
  但你们却仍要我去吃,去喝。你们令我坐于殓衣覆盖着的面孔中间,从木石般的唇中吮吸我的生命,从枯槁的手中迎接我的永恒。
  第三位神兄弟们!我可畏的兄弟们!
  青年正在三倍深沉地放声歌唱,他的歌三倍地高亢,
  他的声音震撼森林,
  划破天空,
  惊散大地的清梦。
  第二位神(他总不倾听)
  蜜蜂在你耳边刺耳地嗡嗡作响,
  蜜糖在你的唇间变为苦涩。
  我愿安抚你,
  但我该怎样去做?
  当神召唤神,只有深谷在倾听,
  因为横亘于神性间的是深不可测的深渊,
  以及无风的天空。
  然而我仍愿安慰你,
  愿使你阴霾密布的世界重见阳光,
  虽然我们的力量和判断力彼此相当,
  我仍愿给你忠告。
  当大地从混沌中出现,我们----太初之子,在无欲的目光中彼此
  注视,我们呼出第一次悄声气息,那颤抖激发了空气和海洋
  的流波。
  尔后,我们行走,手携着手,在灰色的未成年的世界。时间从我
  们带睡意的第一声脚步的回音中诞生。第四神性,将他
  的步履踏在我们的足印上,遮蔽了我们的思想和欲望,于是
  他只能借助我们的眼睛去看。
  生命降临大地,灵魂附于生命。这灵魂乃是宇宙的有翅翼的美
  妙旋律。我们掌握着生命与灵魂,除了我们没有谁知道年
  月的度量及其朦胧梦幻的分量,直到我们在第七个世代的
  正午,把大海嫁给太阳。
  从他们新婚喜悦的洞房里,我们引出了人类,一种虽刚出生,又
  很虚弱,却能承载其世系表征的生物。
  通过脚踏大地眼望星空的人类,我们找到了通向大地远方的路
  径;通过人类----阴沉的湖边生长的谦卑的芦苇,我们制出
  了管笛,从它空洞的心中,我们把自己的声音注入这沉寂笼
  罩的世界。从没有太阳的北方,到南方阳光强烈的沙滩,
  从日子诞生的、生长莲花的地方,
  到日子毁灭的危险的岛屿,
  人类,虚弱的心灵,被我们的决心激励得过分大胆,
  他用琴瑟和刀剑去冒险,
  我们的意志是他宣布即将降临的意志,
  我们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他预告了的,
  他的被爱踩踏的道路,是流向我们欲望海洋的江河。
  我们,在世界之巅,在人类酣眼中做着我们的梦。
  我们驱策他的白昼与遥远的黄昏的山谷分离,
  在山上去寻找它们的充实。
  我们的手臂指引风暴横扫世界,
  召唤人类从无果的和平变为多产的动乱,
  直至胜利。
  在我们眼中有一种将人类灵魂变得激越的洞察力,
  将他引向崇高的孤独和反叛的预言,
  直至被钉上十字架。
  人类生来是被奴役者,
  其荣耀与报偿均在被奴役中。
  我们在人类中寻找代言人,
  在他的生命中我们成就自己,
  假如人类的心被尘上堵塞而变聋,谁的心能回应我们的声音?
  假如人类的眼被黑夜蒙蔽而变盲,谁能看到我们闪光辉映?
  你们将如何对待人类----我们处女心灵的孩子,我们自己的形
  象?
  第三位神兄弟们,我强有力的兄弟们!舞者的步履已经被音乐迷醉,它们使空气震颤;她的双臂像鸽子展翅向上飞去。
  第一位神云雀召唤云雀,但鹰在上空盘旋,并不耽搁片刻去倾听歌声。你们将教我在人类的崇敬中实现自爱,并以人类服苦役而满足。但我对自身的爱无止境且无法测量,我愿超腾于遍及大地不可避免的死亡之外,置我的御座于苍天之上。我的手臂将环绕太空,包围星球,我愿以银河为弓,以替星为失,我将以无限征服无限。但你们不会如此行事,即使它在你们能力范围之内。神之于神,一如人之于人。不仅如此,你们还将给我疲倦的心带来在云雾中反复徘徊的回忆。当我的心在山中寻觅自己,我的眼在眠息的水中追踪自己的形象;尽管我的昨日已在分娩中死去,只有沉默造访她的子宫,风儿吹动,让轻纱温柔地遮盖了她的胸膛。
  哦,昨天!死去的昨天①我被枷戴锁的神性的母亲!是何种超神的力量在你飞翔时将作捕获,并将你在笼中喂养?是哪轮骄阳温暖了你的胸腹,
  让你生下了我?我不祝福你,也不将你诅咒;因为你让我背负生命的重荷,而我又让人类背负了生命的重荷,但我不像你那般残酷。我,不朽的,将人造成过路的幻影,
  你,正逝的,将我构成不死的。昨天!死去的昨天!你是否将带着遥远的明天归来,让我携你去接受审判?你是否将与生命的第二个黎明一起醒来,
  让我抹去你从大地带至且与大地密不可分的记忆?但愿你能和往昔的死者一起复苏,直到大地被它的苦果窒息,所有海洋因被谋杀其中者而阻滞沉寂,
  重重灾难耗尽大地虚幻的肥沃。
  第三位神兄弟们!我圣洁的兄弟们!
  那少女已听到歌声,现在正寻找职者。如同一只惊喜的小鹿,跋山涉水,四处寻觅。哦!执著追求中的喜悦!专注目标的眼睛半闭着,微笑着的唇在颤抖,因它预尝了希望的快乐!哪朵鲜花曾从天堂散落,哪团火焰曾从地狱喷出,惊动了这颗因这无声的喜悦和恐惧而沉默的心?高高在上的我们做着怎样的梦,何种思想将我们交给了风,让它唤醒轻眠的山谷,而自己守望在黑夜中?
  第二位种神圣的织机交给你,还有编织的艺术。织机与艺术将永远属于你,黑色的线与浅色的线是你的,紫色的与金色的也是你的。而你却吝啬得不愿给自己一件衣裳。你的双手编织人的灵魂,用流动的空气与燃烧的火,但现在你愿扯断丝线,将你熟练灵巧的手指交给无为的永恒。
  第一位神不但如此,我还将我的双手交给未成形的永恒,将我的双足奉献给未践踏过的土地。那时常听到的歌中有什么喜悦----在其末被擅忆之耳捕捉、在声息屈服于风之前?我的心渴望着它无法想像的事物,我命令我的灵魂前往那末知的、记忆无法存留的地方。哦,不要用获得荣誉诱惑我,也勿企图用你的或我的梦安慰我;因为我即一切,而世上所有事物,所有即将成形的事物,都不会迷惑我的灵魂。哦,我的心灵!你的面容是沉静的,在你眼帘后面黑夜的阴影正在酣睡。但你的沉默是可怕的,而你也是可怕的。
  第三位神兄弟们!我庄严的兄弟们!那少女已经找到了歌者,她痴痴地望着他洋溢喜悦的面庞。像山豹一般,她迈着灵巧的步子,穿行于葡萄藤和羊齿草之间。现在,他在热切的呼唤声中,全身心地凝望着她。哦,我的兄弟们!我心不在焉的兄弟们!是哪位神,在激情驱使下织就了这些猩红和银白的网?是哪颗放纵的星误人歧途?是谁的秘密分隔了夜与晨?又是谁的手置于我们的世界之上?
  第一位神唤,我的灵魂!我的灵魂!你点燃了我周围的世界,我将如何指引你的进程,我把你的热望导向何处?噢,我孤独的灵魂!你在饥饿中吞噬你自己,你用自己的泪水浇灌你的干渴;因为夜晚未曾收聚露珠倾入你杯,而白昼也未曾给你带来果实。噢,我的灵魂!我的灵魂!你搁浅的航船满载希望,何时吹来阵风鼓起篷帆?什么样的激浪巨潮能解放航舵?你的锚已经提升,你的翅已经伸展,但你头上的天空是沉默的,沉寂的大海嘲笑着你的静滞。你与我究竟有何种期望?宇宙如何更易?天空又显现什么新意向并将之宣告于你?圣洁的宇宙的子宫里是否孕育着你的救世主的种子,----他的洞察力比你更强’他的手将把你从羁囚中开释?
  第二位神止住你急切的呼喊,抑制你炽热心灵的呼吸,因为无限的双耳已聋,天空又毫不在意。我们不可企及,我们至尊无上,在我们与无限的永恒之间,只有虚无,除却我们无形的激情,及其动机。你向未知祈求,未知以飘移的雾包裹自己留驻于你的灵魂里。是的,在你的灵魂中你的救主高枕而眠,睡梦中他看到你警醒的双目看不到的东西。那就是我们生存的秘密。你是否愿抛下尚未收获的庄稼,匆忙地再次耕耘你梦中的土地?你为何躲入这人烟渺茫、满目荒凉之地,并用你的阴云遮蔽自
  己,----在你所有的追随者寻找你,并盼望着拥在你荫庇下的时刻?忍耐,且俯视这世界。关注你深爱的尚未断乳的孩子们。大地是你的居所,大地是你的御座;高踞于人类最高远的梦想之上,你的手掌握着他的命运。你不该抛弃他,那奋斗着想从欢乐与痛苦中接近你的人。你不会在面对他眼中的渴求时转首他顾。
  第一位神黎明是否将夜之心纳入自己的心中?或者,大海是否关注它的尸体?似黎明,我的灵魂在我的体内冉冉升起,赤裸而无任何牵累。
  如永不停息的海洋,我的心抛弃人类和大地的腐渣烂草。我决不留恋那依恋我的事物,而愿升腾于我可以企及的高度。
  第三位神兄弟们!看啊,兄弟们!
  他俩相遇了!两个星般跃动的灵魂在空中相遇。在沉默中他们彼此凝视,他不再歌唱,但烈日炙烤的喉咙仍在为歌而颤动;欢乐的舞在她的四肢中沉寂了,
  但并未睡去。兄弟们!我陌生的兄弟们!夜深了,月光更加明亮,在草原和大海之间一个狂热的声音在呼唤着你们和我。
  第二位种存在,升华,在炽热的太阳下燃烧,
  生活,在有生者的夜中守望,就如俄里翁注视我们!高昂起戴着王冠的头迎着四方的风,用我们无潮汐的声气医治人类的病痛,制作帐篷者明郁地坐在织机旁,
  陶工漠然地转动着他的轮盘,但我们,不眠的全知者,已从猜度和臆测中解脱。我们不停留也不等待思考,我们超越于一切疑难之上。满足吧!让梦幻走开。让我们像江河船奔向大海,且不被礁石的边缘伤害。当我们抵达她的心并与之相融,我们将不再为明天争执和论辩。
  第一位神噢!这永无休止的预言占卜的痛苦!这将白昼引向薄暮又将黑夜带至黎明的不服!这永远是记忆和遗忘的浪潮!这不断播撒命运而仅仅收获希望的耕耘!这将自我从泥土拖入云雾的单调不变的提升!只因渴望泥土,便怀着对泥土的渴望跌落,同样,出于更高的渴求再去寻找云雾!这对时间无限度的测量!我的心灵是否必须变为大海,它的激流永远彼此撞击,或变作狂风激战、飓风驰骋的天空?如果我是人,一个盲目的碎片,我定能坚忍地对待这一切。或者我若是至高的神,那填补人和诸神空虚的至高的神,我定会感到满足。但你们与我,既非人类,亦非高于我们者。我们只是曙光或薄暮,永远出现与消失,
  在地平线与地平线之间。我们只是众神,支撑世界,又被世界支撑,当命运吹响号角,声息与音乐从远方传来,我背叛了。我愿把我的力量耗尽。
  我愿从你们的视野中远远消失,从这位沉默的青年----我们的弟弟----的记忆中消失;他坐于我们身边,凝望远方山谷,
  尽管他的唇在动,但未发出声音。
  第三位神我在说,我漫不经心的兄弟们!
  我的确在说,但你们只听到你们自己的言语。我请你们看你们的荣耀,和我的,但你们转开,闭上眼睛,晃动着你们的宝座。你们这些帝王,想获得上界和下界的治权,
  自我卑屈的神,他们的昨天永远嫉妒你们的明天,自我厌倦的神,将用言语宣泄你们的激情,用雷电猛击我们的星球!我们的夙怨不过是古老七弦琴的音响,
  那琴弦已长年被他的手指遗忘,他为竖琴创造了俄里翁并为镜投创造了普勒阿得斯。即使如今,当你喃喃语、隆隆说时,他的竖琴在震响,他的烧线在敲击,我恳求你们听听他的歌。看哪!男人和女人,火焰映照火焰,在白炽的狂喜中交融。根茎吸吮着紫色大地的乳房,灿烂的花朵开放在天空的胸膛上,我们就是这紫色的乳房,我们就是这不朽的天空。我们的灵魂,甚至生命的灵魂,你们的和我的灵魂今夜居于焚燃的咽喉,用欢跳的波浪为少女的胴体着衣。你们的王权无法支配这命运,你们的厌倦只因勃勃雄心。所有这一切均被涂抹去在一个男子和一个少女的激情中。
  第二位神是啊,这男人和女人的爱究竟是什么?看!东风怎样同她轻盈的双足共舞,西风又如何同他的歌声共鸣。看!我们神圣的意志正登上王座,
  当一个歌唱的灵魂屈从于一个欢舞的躯体时。
  第一位神我绝不垂目于大地的虚妄,
  也不会俯视处在你们称之为爱的缓慢痛苦中的它的孩子们。什么是爱?仅只是被包裹的沉闷鼓声引导着甜蜜的且无常变化的长队,走向另一种慢性痛苦么?
  我绝不会垂眼一顾。瞧那里有什么,除了森林中的那一男一女?那森林不断生长,企图困住他们;他们可能弃绝自我,和父母的创造,为了我们未出世的明天。
  第三位神哦,知识的痛苦,窥探与询问的无星光的天幕,我们用来遮盖大地;且对人类的忍耐力进行挑战!我们将一个蜡制物置于一块石头下,说,这是一件陶器,让它在泥土中去寻找它的末日。我们将手捧一团火焰,在心中说,这是我们归途的碎片,从我们呼吸中逃逸的那一次呼吸,现在萦绕于我们的手与唇之间,成为更浓郁的馨香。大地之神,我的兄弟们!即使高踞山巅,我们仍受大地束缚,通过人对人类命运中黄金时代的渴望。我们的智慧要从他的眼中摄取美么?我们的规范约束会抑制他从而变得沉静的激情或趋向我们的激情么?你们理性的军队愿如何在爱中屯驻它的兵丁?爱又如何在他们中驻扎它的队伍?那些被爱征服的人,他们身上奔驰着爱的战车从大海到高山
  再从高山到大海,他们站立着,直到此刻还在羞涩的半拥半抱中。在片片花瓣中他们呼吸着神圣的芬芳,灵魂对灵魂,他们寻找着生命的灵魂,他们的眼睑上卧着一位祈祷者
  向着你们,也向着我。
  爱是一个对着神圣闺房俯身的夜晚,是一片将草原变为天国、将所有星辰化作萤火虫的天空。真的,我们超越一切,
  我们至高无上。
  但爱却超越了我们的质疑,
  它高翔于我们的歌之上。
  第二位神
  伤寻找着一颗远方的星,
  却不愿考虑这颗
  你的肌体安居的星?
  宇宙没有中心
  除了自我与自我结合之处,
  美作证婚人和神甫的地方。
  注意!美在我们足间散落,
  美为羞辱我们的唇而充塞我们的手。
  最遥远者即最近。
  美流连的地方正是万物所在之处。
  哦,耽于梦幻的高傲的兄弟!
  从时间橡聪的边缘回到我们中来!
  从无境与无时中解放你的双足,
  与我们同居于安全之中。这居所是你的手与我们的手相携用一砖一石建起。脱去你忧思的外衣,与我们同行,作绿色的、温暖的年轻大地的主宰者。
  第一位神永恒的祭坛!今夜,你是否真的需要有一位神做你的祭品?那么现在,我来了,为奉献我的激情与我的痛苦。看啊!那位舞者,她是被我们古老的渴望所雕出,那位歌者,在迎风高唱着我自己的歌。在那舞中,在那歌中,一位神在我内心被杀。隐于我人的胸肋间的神心正大声呼唤我那飘游于大气中的神心。令我生忧的人类的深渊在向神性呼叫,我们从一开始就寻找的美在向神性呼叫,听,我曾权衡过这呼喊,如今我顺从了。美是一条通向那杀死自我的自我的道路,弹响你的琴弦,我将踏上此途,它永远通向另一个黎明。
  第三位神爱胜利了!爱的纯白与嫩绿躺在湖边,爱的骄傲与庄严在高塔或阳台;爱在花园里或在荒无人迹的沙漠中,爱是我们的君王与主人它不是肉体恣肆的衰竭,亦非欲望的崩溃----当欲望与自我搏斗时;它也不是拿起武器与灵魂抗争的肉体。爱从不反叛。它为神圣的森林留下被古老命运踩踏的路,面对永恒唱出、舞出它的秘密。爱是挣脱枷锁的青年,男人从泥沼中获得自由,女人被火焰温暖,被那比我们天堂更高远的天空的光焰。爱是心灵深处的一串笑。它是一个狂野的冲击,使你平静从而清醒。它是大地上又一个新的黎明,一个尚未到达你我眼帘,却已到达它那更为伟大心中的白昼。兄弟们!我的兄弟们!新娘来自黎明的心中,
  新郎从黄昏而来。山谷中正在举行婚礼,一个无比广阔的日子,丰富得难以记述。
  第二位神它就这样,从第一个清晨
  把平原推向高山与低谷,它就这样,一直到最后一个日暮。我们的根已在山谷中生长出飞舞的枝条,我们是升上至高处的芳歌的花朵。永恒的与垂死的,是一对向大海呼唤的孪生河流。在呼唤与呼唤间没有虚空,虚空仅只存在于耳中。时间使我们的听觉更加可靠,并赋予它更多的欲望。只有垂死中的怀疑才能平息这声响,我们已超越怀疑。人类是我们较年轻的心的孩子。人类是正在缓慢出现的神;在他的喜悦与痛苦之间,躺卧着我们的睡眠,及其梦幻。
  第一位神让歌者放声歌唱,让舞者旋转她的双足,让我得到片刻的满足,让我的灵魂在今夜静息。偶尔我也可能轻眠、沉睡,凝望一个更光明的世界和赋予我思想更多星光的生物。
  第三位神现在我将起身,让自己摆脱时空,我将在未被践踏的土地上舞蹈,那舞者的双足将随我的双足一起跳动;我将在更高阔的天空中歌唱,人的声音将在我的声音中震颤。我们将穿过薄暮或许在另一个世界的黎明醒来。但爱会长存,它的指纹将不会被抹去。福佑的熔炉在燃烧,火花飞溅,每一颗火花便是一个太阳对于我们,最正确、最明智之举是:寻得一个浓荫遮蔽的角落,并在我们大地的神性中睡去,让爱,人类的和脆弱的,去支配即将到来的日子。
  伊定伊格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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